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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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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蒙


该结束了。楚子航想。
他早晨翻身抱住路明非，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冰冷了。
这是第一百个年头。

他们每隔几十年就会换一个地方生活，最后还是回到乌镇。因为不想被认作是路明非的儿子或孙子，楚子航会稍微变换一下容貌，两个皮肤皱巴巴的老头在大院门口搁俩藤椅躺着晒太阳，没牙的嘴吞咽着煮得快要化成浆的南瓜。路明非支了个小摊，春天卖热茶糕点，夏天卖木莲豆腐，秋天卖发糕月饼，冬天卖番薯玉米。
楚子航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忍受这样的日子。他只是想睡路明非而已，却将龙王的血压抑得快要消失。游客吵吵嚷嚷得安静，他能听见几十米长的蓝底白花布挂在庭院里，被风吹得鼓动的声音。
还有路明非的手指在扶手上摩挲的声音。
路明非都皱成一撮了，高纯度血统只是延长他的生命，并不能缓解他的衰老。别说到床上做做运动，早晨起来支摊都得楚子航扛。要是别的龙王早该把他处理了出去浪，楚子航偏不。他遵守着和恺撒的诺言，安分地等待路明非死亡的那一天。
于是这一天就来了。

早上太阳太烈了，透过百叶窗把这破地方照得像个小教堂，然后又迅速地暗了下去，刷刷地下起对流雨。楚子航的禁制算是解开了，他现在就可以恢复成龙的姿态，或者变成二十来岁的大小伙，挥挥手建一个尼伯龙根，扭扭头召几群死侍。但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。楚子航坐在床边，安静地握住路明非的手，摸他手上凸起的筋，摸他发黑的指甲。然后他想了起来，自己的人类血统还没有消灭干净。
不可能消灭干净。
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待在路明非身边和他过日子。他的人类的血多喜欢路明非，他只是忘了而已。现在那一部分血液被悲伤催动着在血管里奔流，耳膜阵痛让他听不见外面的雨声。那些无法消灭的血液在吞噬他的龙血，冷冷地问他，路明非爱他吗？
楚子航发现自己也只不过是小老头，柱着拐杖也不一定能从床边站起来。他就干脆一动也不动地坐着，只有手还在抚摸路明非皱巴巴的脸，昏花的老眼看不清路明非死的时候表情是不是安详。关节全部痛了起来，身体无法停止颤抖。他仔细回忆过去的细节，即使那些过去都已经像被蒸腾的水汽笼罩起来，他还是迷迷糊糊地想着路明非吻他的样子，年轻的时候，年老的时候。他们是相爱的。
那就行了。楚子航闭上眼。雨声和关节痛在一刹那消失了。他倒在路明非身上，融进他体内的龙骨全碎了。两个老头子安安静静死在了一起。